在美国这几年

Feb 13, 2019 17:21 · 4354 words · 9 minute read

在前面应该说点什么

22岁到27岁,130斤到160斤,美国对我没有一点手下留情。对于时间走得过快,我确有怨言,但也无能为力。但对于体重秤上,每个月都在增长的数字,我自感罪孽深重,但是也想把责任推给美国食品药物管理署。然而,就算FDA现在站出来,声称对我的体重负责,我估摸着,一周的时间,也难以回到那一天了。人啊,都是贱,总是要走的时候才有一点不舍。

130斤

纽约市

2014年8月10号,这一天应该对住在纽约皇后区的人来说,不过又是同样炎热的一天。而我就在这样普通的一天,开始了一趟普通的留学旅程。

“请问飞机是不是降落在一号航站楼?”,降落前坐在我旁边的美国小姐姐还在不断向我确认,虽然她至少重复了三遍我才听懂了这一口标准纽约人口音的英语,但是我还是假装镇定的挤出了一个词 - “Yes”。飞机平稳地降落在了肯尼迪机场,一个在纽约上州的朋友专门开车来接机。而等我后来亲身体会了开车从纽约上州到肯尼迪机场,才知道这是一段不短的车程。也是后来,等我变换了角色,成为接机的一员后,我才体会到这种在异乡见到朋友的情感。

纽约布鲁克林大桥

夜晚,站在哈德逊河边16层公寓的落地窗边,看着河对岸依然灯火摇曳的曼哈顿半岛,我退缩了。我承认,退缩是第一个脑中的念头。临行前,我自诩出过几次国,自诩从小独立生活,豪情壮志,恬不知耻,甚至找到三里屯SOHO楼下的纹身师傅Tony,在小臂上纹了凯撒的狂言“VENI VIDI VICI”。结果纵然有赵日天的气势,面对地理层面10980公里的距离,更甚是竟然在另一块大陆,面对未知的国度,未知的城市,未知的人种,未知的食物,甚至连墙上的插座和床头灯打开的方式都是未知的,这一刻我慌了。后来我推特的签名改成了“国家一级退堂鼓表演艺术家”。

绝大多数人在会游泳之前都不愿意游泳

黑塞之前这么说过。俗话说得好,既然来都来了,怎么不VIDI一下看看能不能VICI呢。


布法罗

留学很煎熬,第一个半年得适应各式味道的口音:伏特加味的弹舌音、咖喱味的摇头晃脑音、舌头懒得后缩的纽约土著音还有就是各具特色的Changlish,除此之外,各位秃顶教授莫名其妙的俚语和高级知识分子梗绝对是影响我GPA的最重要原因,不予反驳机会。也正是这种“我上课铃响进教室下课铃响撒腿跑,又不是你爹妈我管你学没学懂”的教学方式,让我突然明白了,小婊砸,你这是逼我撩你啊。白岩松说过,搞关系就是谈恋爱。比如约爱喝咖啡的秃顶教授去星巴克,或者翻几个Gayhub项目敲极客教授的办公室门。

秃顶教授

不过后来觉得这些教授其实很有意思,MIT毕业来的助理教授水平高得吓人却谦虚得跟一个高考落榜生一样,一个韩裔来的教授总能把关键的知识讲得通俗易懂却羞涩得像个豆蔻的姑娘,还有传说研究下棋到发疯的秃顶教授,和风流潇洒兼职摄影师的俄罗斯教授。现在回忆起来,关于课堂和作业,只有“疲于奔命”留在的记忆里,而与这些教授相处的经历,也算是我为数不多,在留学过程中,感到愉悦的地方了。

到这里不能不提2014年的冬天。在批斗无情的大自然之前,一定要浓墨重彩的介绍一下关于我的学校优越的地理位置。我的学校位于美国的重要战略位置,这里是新英格兰地区人民防御北方蛮夷的堡垒,但是似乎并没有什么用,毕竟都被打到华盛顿首府了。如果举个例子来形容的话,就是冰与火之歌里面“囧啥都不知道”的故乡,当然不是北境,与这相比,北境那是温暖宜人。

雪暴墙-布法罗

所以2014年的冬天,我记得太清楚。第一次清晰的感受到,穷人在自然面前是那么的不堪一击。那是齐腰深的雪,为了买菜吃饭,只能趟着雪走过去。坐公交车?不存在的,你给我谈公交车,怕是不懂什么叫资本主义;打出租车?不存在的,50刀起步价你走不走。零下十几度的天气,齐腰深的雪,来回一个小时的步行路程,我庆幸我还买得起一双Red Wing的牛皮长靴,不然社会主义还没等我建设好,我先半身不遂报效祖国了。

也就是与教授达成若即若离的PY交易也没多久,又一个半年过去了。留学项目就还剩最后一个半年,地皮踩熟的我对于各种学校的潜规则熟悉程度不亚于一个火车北站的二流子对于哪个小巷更适合劫色的熟悉程度,轻车熟路地,一边在学校跟新生老生插科打诨,一边在教授面前跑前跑后忙着毕业项目,一边马不停蹄地投简历找工作。似乎这个专业的路线在我踏上飞机前就已经被当今这个时代规划好了,也注定了我停留的下一站不能更普通了。


湾区

湾区很大,大到可以容下两个城市:硅谷和旧金山。在做到灵与肉的分离这件事儿上,湾区可谓是数一数二的,灵是旧金山,而肉是硅谷。

所以“硅谷不是旧金山,旧金山是旧金山”,这应该是我依稀尚存的文艺心最后一点坚持了。严格来说,硅谷是旧金山往南开30分钟就能到的那块地方,但是如果按照我的想法,更严格来说,硅谷就是一群背景、智商、颜值等等一切都差不多的华裔或者印裔码农在一起滑雪狼人杀谈论买房买车送孩子上辅导班的地方。硅谷有酷的人,但是酷已经不再是硅谷的代名词了。我还记得当年在阳谷县的Pure夜店里,黑暗中伸过来的那个屏幕上写着“比特币了解一下”的iPhone 7,几乎完美的诠释了这个地方所有特质…没有什么振奋人心的想法,特别是当周围都是一样的人时候,聊天的过程就像是对台词,不仅台词本身可以按照模板演练,连表情和语气都能一起给你打包解决了。硅谷的生活让我有幸抑郁两次,药物治疗,同时也挣了点小钱买车买鞋买包包,感谢硅谷。

苹果总部的落地玻璃

但我是爱旧金山的。旧金山的中文译名,其实第一次出现,是在一封华裔淘金者寄回的家书上。淘金者居住在加州首府沙加缅度和旧金山中间的一个地方,因为有人在这里发现了新的金子的痕迹,于是淘金者通过家书告诉家人,也顺带称之前淘金的地方叫做“旧金山”。这些信息是我从一本60年代小册子上看到的,两年前在圣马特奥的一家二手书店里买到的这本小册子。圣马特奥是一个很可爱的小镇,它的Downtown有很多寿司店,甚至有两家米其林级别的寿司店坐落在此,据传来到西岸的日本裔移民最早落脚就在这里,他们通过捕鱼、晒盐和贩盐为生,一代一代居住在这,有了顶级的寿司店。那些漂洋过海的人,肯定是为了点什么,才有勇气离家万里,100年前的太平洋,相比如今应该是更加颠簸才是。这么一想,好像我对硅谷的批斗又变得像极了受委屈的小媳妇的控诉。

金门大桥

说起寿司店,就不能不说旧金山的食物。相比村里汉堡披萨酸黄瓜的日子,住在大城市的好处之一就是没有什么你找不到。上至一定要产自Napa的食材做艺术品的米其林,下到卖Porchetta油腻香烤猪的Roti Roti推车摊。唐人街上的金门饼家永远排着队,周日要在隔壁小意大利的咖啡馆找到一个桌更是难上加难,都是专研吃喝的国家,气质也差不多。说起咖啡馆,Mission区集合了几乎全城最好的艺术家咖啡、冰淇淋、巧克力。吃完走两步就能到壁画巷,巷子很短,但感觉走不完,两三步就是一副壁画,壁画的表达也很随性,性、宗教、政治、欲望…感觉两三步就是一个时空,云里雾里。有人说旧金山像极了厦门,一定是第一次来。这座城市初见一瞥,就能留下慵懒的调调,一年四季的沙滩裤和拖板鞋,伴着吹过Cliff House的海风带来的湿湿嗒嗒的水汽。来自东岸那些穿着Brioni的成功人士,应该很讨厌这儿。要把旧金山说完太难,才疏学浅,无以表达,但上面的种种都不是我爱这儿的理由。

旧金山米其林Atelier Crenn

我第一次感受到了真正意义上的美利坚自信,就是在旧金山。这种自信不是东岸那种装到极致逼的傲慢自信。这种自信混杂着充满的大麻味的无束缚感和来自太平洋温热海风的安全感。每次嬉皮士们在Castro和Haight-Ashbury的释放,Powell上的睡大街的homie跟你分享万宝路,这种自信的冲击都加重了一层。甚至有时候我都觉得这种自信感极不真实,就像是一个被宠到坏的孩子随时都能回你一句“I’m living my own life, F U!”,但又正是这种不真实,给予了超脱现实的力量。之所以我能享受在山坡陡峭的旧金山开车的原因,想必就是这种自信给予的,要不怎么敢拉着运动档,在两车道宽的四车道上,一边摇下车窗对旁边的傻逼叫着“F U”,一边哄着油门撒腿子自由奔驰呢。

嬉皮士们

但是生活在地球两个大陆的人,似乎对于自由边界的理解是有偏差。当对美帝抱有极大期待的我妈,在旧金山市政厅下面的地铁站内,看到手臂上插着针管欲仙欲死的美国人时候,我很好奇她有怎么样的想法?一个来自神秘东方的传统女性,和一个住在全球左派大本营的先锋女性,也许互相都觉得对方是傻逼吧。极端与中庸,自由与约束,个人主义与集体主义,在我现在看来跟炒回锅肉差不多,可以用青椒,也可以用蒜苗,只要你放了豆瓣酱,都香。


锈带,中部,66号公路

卡尔马克思在《马克思 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中说到:

“法国阶级斗争怎样造成了一种条件和局势,使得一个平庸而可笑的人物有可能扮演了英雄的角色”

1852年,法国农民欢呼着把路易波拿巴扶上了宝座。2017年,失落的蓝领阶级和被遗忘的中部。

在游历完东西海岸后,2017年底,我决定去看看中部。作为在布法罗这个锈带城市居住过的人来说,“空心化”、“失业”、“破败”已经不算陌生了,但是依然好奇,真正的中部地区,那些在经济转型中被遗忘的社区,到底过着怎么样的生活。

66号公路,起点位于伊利诺伊州芝加哥,终点位于加州洛杉矶,横贯整个中部主要州。我在这里见识到了一个好莱坞电影里面从来不可能出现的美国。我的老家如果按照中国的城市评级里来说算是一个五线城市,但在66号公路上见到的城市,甚至是州的大型城市,基础设施、住房、教育、医疗等等,可能连五线城市的一个县都比不上,甚至很多没有一个完整的房屋可以居住,甚至还有人认为,中国只是一个虚构的国家…这一趟旅程颇为震撼,“美国梦”这个概念最开始就是为工人阶级打造,30年代到70年代的美国电影充斥着一个工人养活全家,大House大Garden大车大狗大胖小子的故事,而新自由主义的30年,快速的毁灭了“美国梦”,离婚、自杀、酗酒、吸毒,就像1990年代那事儿之后大量俄罗斯人自杀一样,“一个时代结束了”。

66号公路旁的废弃小屋

66号公路旁的修理工雕塑


最后应该再说点什么

双鱼座的人,太渣了,渣到躁动的心和躁动的脚根本停不下来。在美国呆了快5年的时间,东西两岸的1号公路,66号公路,10号公路,大大小小的地方,基本都开车跑了一遍。好奇,总是想看得更多,拥有一些不一样的经历。还是比较幸运,很多人为我创造了这样的机会和条件,在一个不一样的国家,与来自全球不一样民族的人群产生交集,遇见不同的思想、宗教、道德和风俗。也算对这5年的一个交代吧,有缘再见啦。

你必须记着自己是什么人,你选择成为什么人,记住你正在从事的东西的重要意义。有很多人的战争、失败和胜利,很多并非军事之争,历史著作中也没有记载。要记住这个,当你试图决定要做什么的时候。

约翰·威廉斯 《斯通纳》

在美国这几年

西雅图草间弥生展

洛杉矶LAMA

新奥尔良

奥兰多迪士尼

佛罗里达美国大陆最南端

内华达拉斯维加斯

内华达羚羊峡谷

内华达沙漠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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